教師要有“工匠之心”
時間:2015/5/25
著名音樂人李宗盛和世界著名跑鞋紐巴倫的一位工匠,兩人交替出現(xiàn),各自制作自己的偉大作品:一把吉他和一雙紐巴倫的跑鞋。他們聚精會神,精心雕琢,不斷打磨。畫外音隨之響起:
我知道,手藝人往往意味著固執(zhí)、緩慢、少量、勞作,但是這些背后所隱含的是專注、技藝、對完美的追求,所以,我們寧愿這樣,也必須這樣,也一直這樣。沒有理所當(dāng)然,就是要在各種變量可能之中,仍然做到最好。
偉大的工匠充滿了人性之美。
我想起了高爾斯·華綏筆下的格斯拉兄弟,這對兄弟都是鞋匠,他們說做鞋子是一門手藝,并對這門手藝充滿了敬畏之心。他們精選最好的皮革,親手縫制每一雙鞋子,把靈魂都縫進(jìn)鞋子里去了。在機(jī)器大生產(chǎn)到來的時候,別人都舍棄質(zhì)量,追求時間和金錢,他們卻固執(zhí)地堅持手藝人的規(guī)矩,20年不漲價,先訂制后付款,可以賒賬……他們一針一線,不吃飯,只是做鞋子,最后活活被餓死……
還有《紅高粱》中的羅漢,一輩子釀高粱酒,釀酒就是他的命。他認(rèn)為高粱也是有靈性的,高粱釀成了酒,仍然是活著的,依然日日夜夜在生長,直到成熟到極致,十八里飄香。
正因?yàn)槿绱?,老?shí)巴交的羅漢,才要發(fā)瘋地阻止日本人,阻止他們砍掉快要成熟的高粱去修路。高粱是釀酒手藝人的命根子。目睹著高粱被白花花的斧頭砍倒,羅漢的心滴血了,憤怒的羅漢趁著夜晚放跑了修路的馬匹,一把火燒了日本人的窩棚。因?yàn)闊釔坩劸?,連帶熱愛釀酒的原料,為了它寧肯獻(xiàn)出生命,這就是手藝人。
人生的很多時候,他們完全忘記了自己,沉浸在自己的技藝中,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打造自己的作品,他們把靈魂灌注進(jìn)去了,作品中有自己的血和肉,自己的心,作品就是他們自己。
我被他們深深感動,很多教育者缺少的就是這種“工匠之心”。
在很多人眼里,“匠”可能是實(shí)用的,也是精巧的,但絕不是藝術(shù)的?!敖场笔且?guī)矩、束縛、再現(xiàn)的代名詞,他們守成有余,創(chuàng)新不足。偉大如韓愈也要鄙視匠人,他說:“巫醫(yī)樂師百工之人,君子不齒?!边@里的“巫醫(yī)樂師百工之人”,就是我們所說的“匠”。
鑒于此,很多老師勇敢地喊出口號:不做教書匠!
熱血沸騰!血脈賁張!
但這些年,我們實(shí)在被口號和愿景害苦了。不想當(dāng)元帥的士兵不是好士兵,不想當(dāng)士兵的元帥也絕不會是好元帥。一個元帥不精通士兵的業(yè)務(wù),不了解自己士兵的所思所想,不是從士兵中血汗中干出來的,這個元帥能做得扎實(shí)起來嗎?
從教育的角度來說,人人都不做教書匠,誰來踏踏實(shí)實(shí)地教書呢?不想當(dāng)教育家的老師不是好老師,但全部老師都做教育家,卻是危險的。都是教育家教書,對中國教育也許是更大的災(zāi)難。
因?yàn)楝F(xiàn)在所謂的教育家,教而優(yōu)則仕,常常在天上飛來飛去,傳經(jīng)送寶,何嘗真正有時間深入孩子的心靈,施肥,澆水,拔草,辛勤耕耘呢?
我們不止一次目睹這樣的場景,某教育家執(zhí)教某某班級,一開始家長們奔走相告,欣喜若狂;但一段時間下來,“教育家”馬虎了事,剛愎自用,學(xué)生成績一塌糊涂,家長們苦不堪言。
我的一位老領(lǐng)導(dǎo)一直堅持鄉(xiāng)村教育,他的方法很陳舊,他就像一個匠人,一天又一天,一年又一年堅持下來,碩果累累,瓜果飄香,深受家長和學(xué)生的愛戴。他有一句經(jīng)典的名言:“高射炮打蚊子不好使,真正拼刺刀,打硬仗,還是要靠我們這些人啊。”
其實(shí),如果真正能夠把教書匠做好了,我們的教育就好上天了。
這些年,我們的創(chuàng)新理論層出不窮,今天學(xué)蘇聯(lián),明天學(xué)老美,后天學(xué)日本、芬蘭、新加坡……我們被創(chuàng)新理論吞噬了,忘記了教育不就是教書育人,何有他哉?
我們常常說要更新我們的教育觀念。其實(shí)教育觀念不在于新舊,而在于真假。
孔子的“教學(xué)相長、因材施教、有教無類”舊不舊?葉圣陶“教是為了不教”舊不舊?這不都是教育的真諦,任何時候也不會過時。但我們被創(chuàng)新綁架了,很多好的東西,因?yàn)椴痪哂袆?chuàng)新的要素,就被我們毫不猶豫閹割了。這些年,我們就像猴子掰玉米一樣,掰一個扔一個,最后既沒有傳承,也談不上創(chuàng)新,教育變成了一個十足的死魂靈,無根也無葉,有魂也無魄。
不妨具有工匠之心,就做一個教書匠吧。
對教育者來說,具有工匠之心,第一是要耐得住寂寞。
人生很多事急不得,你得等它自己熟,教育更是如此。教育中我最在乎的就是“悟”,“悟”需要閑暇,需要毫無壓力,需要安全感,需要舒張,也需要時間來保證。
做教育,就得像個手藝人,沉浸在專注,激情和揮汗如雨的光陰里,享受這件事情本身所帶來痛苦和幸福。沒有痛苦的教育,不值得一提,沒有幸福的教育,不值得一過。
哲學(xué)家說,人是被拋在這個世界的,但人不能孤獨(dú)的活著,于是,每個人都是匠人,都通過自己的作品與世界對話,透過作品告訴人家我心里的想法,我眼中的世界,我生活的訴求。
但這一切都需要時間,需要發(fā)黃歲月的慢慢積淀。
世界再嘈雜,匠人的內(nèi)心卻絕對需要安靜和安定,面對大自然贈與的素材,他們只有先成就它,然后才有可能成就自己。
譬如在選擇小提琴木料時,匠人們非常在意樹木的年輪。在他們看來,每棵經(jīng)歷歲月洗禮的大樹中都藏有一個精靈,而這個精靈正是一把提琴的靈魂。木料選出,風(fēng)干切割后,他們將其放入一個終年不見陽光的房間四到五年。這樣,本來混沌的木板就有了靈異,萬籟俱寂中那些曾經(jīng)吐納的自然之氣,收藏的百鳥之聲,才會像沙漏一樣從木頭中滲透出來。
琴的制作如此,人的成長也是如此。
真正的教育者,絕不追求所謂的多快好省。所謂的高效課堂,不過是教育功利化赤裸裸的表達(dá)。教育不是工業(yè),而是農(nóng)業(yè),像中世紀(jì)古老的莊園生活,緩慢從容,教育就像懷春,就像緩慢成熟的愛情,種子和靈魂都喜歡安靜,在和煦和溫暖中,春風(fēng)化雨,潛滋暗長。
第二是要聚精會神,認(rèn)真打磨。
工匠之心能夠過濾俗世的種種雜念,最重要的是,它能凈化人生而為人的最大弊病——自私。當(dāng)教師懷著工匠之心做事時,一言一行都會融入教育者的人格魅力,教育美在聚精會神,美在如切如磋,如琢如磨。
奧地利作家茨威格曾經(jīng)拜訪過羅丹,那時候,茨威格還是一個三流作家,無論怎么努力和掙扎,就是突破不了自己的瓶頸。
羅丹熱情邀請茨威格去自己鄉(xiāng)下的雕刻室去看作品。但他卻突然瘋子一樣,沉浸在一尊已經(jīng)完工的女性半身像前,喃喃自語,手里拿著粘土,不斷修改,一個小時,兩個小時,羅丹沉浸在自己的作品中,忘記了茨威格和整個世界,直到三個多小時后,羅丹才恍然醒來……
這是茨威格人生中最重要的一課,他說:“一個人工作竟然可以專注到完全忘記時間空間與周圍世界的存在,實(shí)在是令人欽佩和肅然起敬,這種完全忘我的境界也使我得到了空前絕后的感動。這3個小時我沒白等,它使我把握住了一切藝術(shù)、一切事業(yè)成功的奧秘,那就是4個字——聚精會神!”
這就是悟,對工匠之心的領(lǐng)悟,使得茨威格深刻認(rèn)識到自己在文學(xué)道路上之所以不順,就是因?yàn)楣倪^重,以致作品浮淺急躁,深度不夠。從此,茨威格成了另一個匠人,聚精會神,慢慢打磨,沉靜得如同一塊苔蘚斑斑的石頭,《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》等經(jīng)典作品,源源不斷地出現(xiàn)。
第三還要有一顆簡單的心靈。
大道如簡。匠心就是用簡單的心做最單純的事。喜歡匠人,尊崇匠心,喜歡他們匠心獨(dú)運(yùn),熟能生巧,也喜歡他們巧奪天工。
靠手藝過活,不需要辨識與選擇,無爭,無怨,直面無常,將人生以最簡單的方式進(jìn)行下去。
朱敦儒的《西江月》寫得好。
日日深杯酒滿,朝朝小圃花開。
自歌自舞自開懷,哪管旁人無奈。
青史幾番春夢,紅塵多少奇才。
不須計較與安排,領(lǐng)取而今現(xiàn)在。
不需計較,也無須安排,作為一個農(nóng)民的兒子,我也是這樣。我從不相信一切,我只相信我的雙手,相信泥土,相信我們曾經(jīng)對歲月許下的諾言。
一切藝術(shù)都需要專注,專注就是聚焦,聚焦就是不及其余,任憑弱水三千,我只取一瓢飲。世界是復(fù)雜的,唯有用極簡的心,才能造出世界上最美的物件。這是生活的哲學(xué),也是生命的辯證法。
極簡,當(dāng)然不是單調(diào),更不是乏味,而是用沉靜的敬畏之心,塑造出有靈魂的活生生的作品。
譬如,奢侈品的另一面,不是極致的華貴,而是自然而然的簡單。因?yàn)槟鞘且环N依靠積累、源于傳承的工匠精神,這種精神無法瞬間獲得、想要就有。
香奈兒服裝所配的鞋子,一直與鄉(xiāng)下一個老太太手工藝人合作,而且一合作就是幾十年。真正手藝人的作品,是機(jī)器無論如何也做不出來的。因?yàn)樗鼈儧]有靈魂,眼睛里沒有淚水。
侯孝賢為紀(jì)錄片《盛世里的工匠技藝》接受采訪時所說:“我們之所以喜歡手工的東西,是因?yàn)槲覀兊拿栏衼碓?,就是在這歷史久遠(yuǎn)的技藝中逐漸形成的?!?br /> 是的,我們的教育藝術(shù)也是如此。
真正古老的教育,都是手工的,杏壇之上,弦歌不輟,老師們耳提面命,一張嘴,一塊黑板,三尺講臺,一支粉筆寫春秋。